五处火伤

永恒地憎恶着,痛苦着,祈祷着

小美人鱼变成泡沫
是因为爱

The one who runs barefoot
Cursing sharp stones,
In the dancing of fire,
In the curve of old bones。

【策——唐】药石无医

其一


 李无衣来五毒的第一天很郁闷,非常郁闷。

 

  好些美艳的毒姐,妖艳的毒哥看他就笑,似乎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入了他们的眼。有些跟在她们身边的小毒萝,小毒太也拉拉她们的湘西花布,让坠在上面的银饰发出好听的声响。毒姐毒哥们用唱山歌的调子说了什么,这些才到膝盖的小孩子也都笑了,笑得热烈而张扬,纷纷踩着五毒的轻功带起灵动的笛声,身边跟着自己的毒虫宝宝往林子里窜,好像在找什么人一样。

 

  他们确实在找一个人。

 

  “‘无衣’哎!‘无衣’——这——里!”

 

  给李无衣领路的小毒萝在毒姐身边一蹦三尺高,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汉话,眼中迸发的是搞事情的光芒。之间她脚下轻功一踩就是绝学轻功,几下就窜出去了。李无衣伸着手,一下就僵在了哪里。

 

  他还没问那个“无衣”是谁呢!

 

  “李将军运气不错,今天天这么好她居然会出来。”毒姐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,带着银戒指的手学着中原女子的矜持,把自己的娇笑掩了一半。

 

  谁?

 

 ‘无衣’吗?

 

  李无衣只能硬着头皮和毒姐一起等。

 

  不过,李无衣的无衣出自《诗经.秦风.无衣》,起这个名字的应该也许大概一定还是大有在的。

 

  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

  

  李无衣瞅瞅跟在身边的小师弟,毫不犹豫地揪了小军太头上的须须——量他也不敢揪李无衣穿的朔雪军装上垂下来的须须。

 

  “终于见到这个无衣了。”

 

  很冷淡,很空灵的声音从远而近,带着银饰碰撞的铃铃声而来。却不是想象中苗疆女子的蝶与蛇,而是暗蓝色的流光与低伏的尘土,女孩穿着苗族的花布,带着满身银饰在空中划出绚烂的弧线,单膝落地时无声地收起背后的机关翼。若无先前她开口说的话,若无那一身银饰,大抵是无人知道她从哪里来,又要往哪里去。女孩抬头,面上的独当一面昭示了她的身份。

 

  叫无衣的竟是个唐门刺客。

 

  “我叫唐无医,是药石无医的那个无医。”唐无医倒是不在意一瞬间,气氛的僵持。她抱着千机匣绽开灿烂的笑容,好似无医与无衣带给她无尽的快乐一样。“我终于见到这个,‘岂曰无衣’的无衣了。”

 

  “哦,哦。”李无衣傻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带笑的唐门,倒不像自己在天策府,自己在江湖上所听闻的,唐门人多是像面上附了块面具一样,或是冰冰冷冷,或是笑里藏刀,成天端这个冰冷的千机匣,与木桩机关为伴,与黑夜毒药为友。他们是黑暗中绽开的孔雀翎,妖艳且危险。“我就是岂曰无衣的那个无衣。”

 

  李无衣带着的那个小军太悄悄揪了一下朔雪军装上,那条垂下来的须须。他可是见过府里那些军痞师兄撩别门派的高岭之花的!虽不说一撩一个准,但至少不是李无衣师兄这样聊的!

 

  师兄,你长点心吧!

 

 唐无医倒是看见小军太这个小动作,头微微歪了歪。李无衣也跟着歪,一歪,还在小军太手里的须须就被他自己抽动了。原先垂在李无衣鬓发边的须须一动,歪到小军太那边。

 

  “胆真肥啊,揪须须揪到我头上来了是吧!”李无衣也揪着小军太的须须,脸红得厉害。刚才被自家师弟揪须须都没发现,被被被......好吧,一个眼尖的唐门看见了。李无衣按着小军太的头,却也偷偷抬头看那个抱着千机匣的唐门。

 

  她刚才歪头......好可爱!

 

  唐无医抱着千机匣,站在原地,依旧在对着李无衣笑。刚才李无衣倒是没发现她背后还背着一个背篓,从里面探出三个不同颜色的蛇头——唐门能穿五毒的衣服,应该也可能学会五毒饲养蛇的方法吧。李无衣瞄了一眼带着他们的五毒弟子,似乎对唐无医带着的蛇见怪不怪,那个小毒萝还召出自己的灵蛇跑过去一起逗蛇玩。

 

  “那李将军,唐某尚且有事,又非五圣教中人,就先走一步。”冷淡的声音里稍稍带些雀跃,空灵中也有些许波动。李无衣就觉得耳边的须须被风吹动,唐无医就带着背篓和蛇一起上了天,唐门的轻功隐秘迅速,很快消失在密林的上空,不留一点踪迹。

 

  李无衣只觉得,在唐无医腾空而起的哪一个刹那,伸手揪了下小军太的须须,又用手指勾了下他的须须。唐无医脸上的笑容像是阳光溢出盒子一样,那些餍足与喜悦从她的心底漫出来。

 

  她刚才一闪而过的侧颜......好漂亮!

 

  “师兄,师兄——”小军太不开心,小军太刚才又被揪了须须,小军太委屈地拉了拉师兄的须须,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抬头盯着李无衣。

 

  “好好好,师兄等会带你去找她。”李无衣有些敷衍,所幸那个毒姐也觉得速度有些慢就带着他们开始赶路了。路上,那个毒姐说了些这个唐门在五毒干得好事——姑且,也算好事吧。

 

  药堂出身,单修天罗诡道,不是杀手,从未出过唐门。因为一个新晋弟子寻得唐门大小姐的线索,就一个人单枪匹马,带着千机匣与机关小猪,闯入五圣教又闯入圣兽潭,就为了见成为了塔纳尸王的唐门大小姐唐书雁。然后又当着全五圣教的面,宣誓自己忠诚于唐大小姐,只为解毒而来——唐无医好歹也是唐门内门弟子,又是被当做药堂制毒的中流砥柱培养的,因此留了条命。但听说她回去没有留在唐门继续制药,而是带着千机匣留一纸书,去了洛道,去了李渡城。

 

  她第二次来五圣教,除了去洛道斩杀尸人,就再没离开过,一直居住在药王谷,也一直在药王谷协助五圣教清除天一教。

 

  后来,五圣教也就这样接纳了她。

 

  “你倒是真的可以看下她在药王谷的样子。”毒姐似乎是在洛道就认识唐无医了,她捻着自己的手指,把嘴角咬成妖艳的红。

 

  李无衣倒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去药王谷,他来五毒教也是带着师弟过来求医的,天一教似乎与好些势力勾结,天策府中有将士查线索因此丧命。结果第二天,小师弟在五毒与新认识的朋友自己玩就出了事,误入药王谷——李无衣是真的很想把他的须须给揪下来,怎么玩的?好好的,怎么就惹祸了!

 

  结果是李无衣踏着自家绝学轻功,在空中划出惨烈的天字旗帜。一落地,长枪在手,战马应声而来,雄姿英发的将军坐于马上,整装待发,一路绝尘。

 

  “李将军,怎么到药王谷来了?”唐无医站在尸山血海中,还是一身苗族的衣饰,还是抱着她的千机匣,浑身上下的银装随着她的转身而发出玲玲的声响。脚边是打转的机关小猪,是还在缓缓喷吐着毒气的天绝地灭,还有架好的连弩与她几乎一般高。唐无医就站在那里,一步不退。她脚裸的银饰沾了些泥污,脸上也有溅上的血液,脚下是被毒药融得几乎看不出原形的尸体。

 

  可就算这样,她抱着自己的武器在一片狼藉中回头,还是没有吓到李无衣,或者说,唐无医的笑像是可以与树枝间倾泻下来的阳光媲美。

 

  她回头笑的时候......好好看!

 

  “唐,唐姑娘,我师弟呢?”

 

  “那个不让我揪须须的小天策?被我用鲲鹏铁爪困捆了,让碧绸与素锦守着呢。”

 

  碧绸素锦?

 

  听信于唐门的五毒弟子吗?

 

  “李将军来了,那么碧绸素锦就不用守了。这一块本来就是唐某负责的,那让红衫带将军去接他们吧。快点送回去,唐某是药师,可不会解毒。”

 

  还没等李无衣问谁是红衫素锦碧绸,唐无医带着皮手套和指套的手指往头发里一勾,在银饰中勾出一条红色的绸缎,但仔细一看,却是昨日在唐无医背篓里三条蛇中的其中一条!

 

  “李将军,快!”冰冷的蛇勾着唐无医的皮手套指套,到李无衣手腕上的时候也带着皮质与金属的冰凉。李无衣冷哼一声,不过很快将红衫缠在手臂上,一如来时风风火火地,一骑绝尘。马蹄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,李无衣却从熟悉的声响中听出些属于唐无医的声音来。那是她的轻笑,可能是她目送着自己离去;那是她拨动千机匣的声音,可能是她在等待下一波天一教的教徒;那是机关暗器被安放的声响,可能是她在准备下一轮的进攻。

 

  回去定是可以看见这位无医的,李无衣捏着红衫,小蛇在他手里不安分地扭动,偶尔伸长了头,往某个方向伸伸。


    第二天,李无衣揪着小军太的须须去谢唐无医。

 

  “师兄!可是她昨天也揪了我好多次须须的!”

  “人家是你救命恩人,你就让她多揪揪,揪一次又不会少块肉!”

  “可是师兄,我们的须须被揪多了,掉毛折了,那就不帅了!。”

  “那师兄再给你去打装备。”

  “真的?”

  “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?”

  “那么,师兄,你是不是喜欢唐姐姐啊?”

  “没,没有!才见几次面,你尽瞎说!”

  “唐姐姐诶,我师兄会骗人了!”

 

  唐无医似乎早就被他们的鬼喊惊动,抱着个箩筐笑着靠在门边。她的千机匣收起别在后腰,藏在屋内的阴影里,影影绰绰。倒也是这样,唐无医似乎就像一个普通的苗人,穿着一身银饰含笑在家中看着往来的客人。

 

  “早,早上好,唐姑娘。”

  “早上好,李将军。”唐无医说完,就抱着箩筐进屋了,留下几声银饰碰撞的轻响,留下脚边的三条蛇,缠绕在尘土中。

 

  呃,李无衣看着半开的门。唐无医在起居上还是延续了唐门的习惯,一切都在阴影中,毫不留情。可这,让他怎么进女孩子的闺房?

 

  “师兄,你说点什么呀?”小军太揪揪李无衣的须须,似乎这样能让他的师兄对这个厉害的唐门多说几句。

 

  “我来这里是为了你!小子,你自己去说!”李无衣伸手就把自己的须须从小军太手里抽出来,然后一脚踹上军太的屁股。太阳从阴云中探出来,银甲折射的阳光几乎要亮瞎了李无衣的眼睛。

 

  “是,师兄。”小军太揉揉屁股,一颠一颠的跑到门边。

 

  “唐姐姐,唐姐姐,我师兄让我来报救命之恩了!”

  “唐姐姐,我以后要以身相许还是结草衔环?”

 

  这这这,混小子,这话谁教你说的!李无衣疾步上前,一拳狠狠地敲在小军太头上。军太捂着头,泪花都逼出来了,不过在李无衣要杀人的目光中逼下去一半。

 

  “以身相许?结草衔环?李将军,你教的?”银饰碰撞声从门内传来,唐无医正推门,言笑晏晏,手轻轻搭在腰间的千机匣上,脚边三条蛇纠缠在一起,颜色艳丽,好似三匹上好的绸缎。唐无医勾起嘴角,指尖响指一打,隐约的声响伴着低调的雀翎一起出现在她的身边。“师兄师姐说,要是我听见这样的话,一定要打回去。”

 

  “哈哈,唐姑娘,这可不是我教的。不过,姑娘为何要如此?”李无衣侧了侧身,不动神色地让出了身后的小军太。而小军太捏着枪,对着阴影里的唐门哭丧着一张脸,似乎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开个山。

 

  “唔,不知道。不过师兄师姐的话还是要听的。”唐无医歪歪头,看着要哭出来的小军太也不知道要不要动手。她师兄师姐都说,不要被外面的人拐走,要是师妹有喜欢的直接下药带回唐家堡师傅们帮你看着,可别在外面迷了路,伤了心又失了心。唐无医不清楚在外弟子的那些恩恩怨怨,她只会用纤细的指尖夹着小巧的细颈瓶,往里面灌自制的毒药。现在,唐无医的指尖就有这么一个,见血封喉。她不觉得那个小军太该死,虽然她明白以身相许与衔草结环的意义。

 

“李将军觉得呢?”

“师弟不懂事,学了些其他师兄的胡话,姑娘莫放在心上。我等此次前来,就是为了姑娘的,可否......”

“若是与毒药相关,唐某自会尽力,两位请进来吧。”

 

唐无医一把把门推开了,手指一动,细颈瓶又回到了腰间不知那一块布料褶皱的阴影里。李无衣牵着自家小师弟,顺着阳光悄悄走入这个被黑暗盘踞的屋子。唐无医的屋子不乱,干净得很,角落里堆了好些机关,墙边都是一排排架子,上面是装满草药的篓子与盛放着已经晒干的药草。偶尔有些用草编的笼子与不起眼的盒子,都放在最高的那一排上。还有好些做工不错的柜子,有些塞紧了的细口瓶散乱地放在桌子上。

 

“唐某这里没什么好吃的,就些友人赠的茶叶,李将军与小将军不介意,就喝些茶吧。”唐无医一把推开蒙了布的窗户,阳光照在屋子里唯一空的桌子上,她又走入里间,拿出几个年代久远的盒子来。“有什么事,便请问吧。”

 

李无衣问的是洛道与李渡城,他从五毒哪里听过,唐无医是个药师平日制毒从不做解药,还曾被唐无乐带歪,热衷于把已有解药的毒药改了配方,让解药变药引。还妄想制出无解的毒药。从前是恶劣得紧,唐门不然她做杀手也算是留了她条命,可她如今为了一瓶解药远离故土,四处奔波。

 

为何,何求,何解?

 

唐无医说,只是因为唐大小姐,只是因为大小姐。只因为一人,她便要解着狠厉的毒,可怖的蛊。

 

其余,无可奉告。

 

之后自然是平平淡淡,李无衣与军太坐了会儿便离开了。离开时,李无衣远远瞄见唐无医似乎拿着个瓶子,闭着眼睛,像是方才饮茶一样饮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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